晨曦夕忆
回忆像旧家的味道，每每嗅到，感慨良多。今日即将十八岁的我，重临儿时终日游戏的故地——母亲任教大学的操场旁一条长长的坡道。路的这边是学校的大门，路的那头是家属院的矮墙。小时候的我怎能想到，这日回来，我竟因这一条路而这样亢奋。
再履昔日路，春天的温度很宜人，我沉溺在氤氤氲氲的“乳母气息”中，体味到依稀长大的失落。原来不觉间，我的人生已然过去很多。旧事填膺，思之恍然，如影历历，逼取便逝，暮去朝来，愈忘愈芜。
刺眼的阳光穿过明澈的空气，漾着时空的波纹；耳畔胶鞋摩擦地面的声音随网球的落地声而时远时近，可打球人我不再熟识，我熟悉的是地上废弃的矿泉水瓶和几滴汗水；操场上孩子们很吵闹，没有人在唤我过去玩，我已经过了上房揭瓦的年龄。我仪式般迈上路。
儿时身后的跟屁虫们，也就小我几岁，这些总是被我们骗来骗去还乐得晕头转向的孩子们，如今脱去了一脸的稚气，偶尔能看到他们骑车出学校，去上辅导班。我现在哪里还能耍他们玩了？他们的路，已然通往了一扇金灿灿的大门，伶俜观望怀念他们的我，也正走在这样一条路上。我们要接班这个社会，为自我实现和创造价值而努力着。
行至一半，转头望向操场，又是熟悉的黝黑面孔，还是他在清理着操场的瓶子，只是腰更弯了，背上的麻袋也比原来小一些。我热情地向他笑了笑，挥挥手，心里却是虫子啃噬的愧疚。小时不懂事，将瓶子四处乱踢，拧开盖子丢着玩，他来管就叉着腰和他吵，看他由黑变红我就开心地跑走，看不到他叹息着收拾我的“杰作”。我终于体会到他行路的艰辛，他还在匆匆行路，周而复始，为清晨的跑者扫路，为夕阳下的球员清场。我无可弥偿，也只有送上亲切的微笑和招呼。
路尽松树现，皴擦几抹绿色，让人神怡。记起母亲说去年这院里送走了两位老人，一对夫妻，都是退休的英语系老教师。她告诉我时我正在准备我的演讲比赛，只在脑中过了一下两人的音容。现在一下子想起来，不觉心悸这种生死相隔，他二人也在黄泉路上走远了。我小时候捣蛋敲开过爷爷课堂的门，他笑着摇摇头关上门继续讲课，我仰头嘲他人老珠黄；我曾长啸着将他的一摞教案撞翻在这路上。也是在这条路上，我学会彬彬有礼地向他们鞠躬问好；也是在这条路上松树旁，最后一次俯身听买菜回家的奶奶说我小时候的事，虽然是老陈酒，我仍耐心品尝，不会像以前一样把手抽出她枯槁的手。他们走了，却铺就出几代学子未来的路，用他们的一言一行教化我的恣肆，像砍掉我人生路上的荆棘，把我远远地送出去。
坡路走尽了，我回头脉脉注视。时空再次眷顾我，交织出我那最亲爱的路友和他们各自的路，光影破碎间又倏然而逝，我留不下他们，心下阒然。
缱绻不愿去，我蹲在路的那一头，又回到现实中未了结的千头万绪的琐事，我明白，我能这样安静地思考和怀念的时间，应该不会再有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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